蓝色泡泡

用了半生光阴 学会不懂作声

【TSN/MEM】Pawn Sacrifice


Note:Pawn Sacrifice是国际象棋中“弃卒”的意思

1.2003年10月

曾几何时,自己也成了一匹远离局势中心的“边马”

【1...Nf6  2.Nc3 e5  3.Nf3 Nc6  4.g3 d5  5.cxd5 Nxd5】 【注1】

 

Dustin指间拈着一枚塑胶制成的黑子,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相当黑亮的眼睛里透露出坚毅的眼神,在思考应该怎么落子。Eduardo棋艺在众人中毫无疑问是最出色的,他是少年象棋天才,13岁时曾在奥兰多的一场比赛中击败了国际象棋大师夺得冠军。

国际象棋在Mark的宿舍里颇受欢迎,和十五子棋相比,胜负决定于骰子一掷,全凭运气;和国际跳棋相比,棋子的规模限制了技术的发挥。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一种把战略战术和纯技术融为一体的理想游戏。

本局Dustin对战Eduardo,Mark做记录。

Eduardo执白子,却是先手西西里防御,似乎消极被动。然而Dustin一点儿也不敢懈怠,像在Eduardo这样出色棋手的手下,这一开局更似一剂毒药,它会慢慢地发挥作用。他执白采用这一开局,有备而来,必有高招。

【6.Bg2 Nb6   7.0-0 Be7    8.a3】

Mark在旁边一边观战一边记录,见此不由蹙了一下眉头。

Mark也喜欢国际象棋,他认为这游戏几乎是融艺术、科学、知识和灵感为一体,是一场不流血的战斗,是对局双方思想和意志的一场激烈尖锐的战斗以及体力上的坚韧不拔的较量。分析对局时是一种逻辑的实验使用,而在攻王的战斗中和战略问题运筹的时候,就需要有一种创造性的灵感。

他知道一些开局理论,Eduardo走出的开局非常保守,循规蹈矩。这种走法,专业棋手称之“预防性”战略,也是Eduardo一贯的风格。在Mark看来,这样的走法固然稳妥,但显不出自己的特色。以Eduardo的水准,大多数情况下完全可以选择速战速决,本不必浪费这样的时间。在棋盘之外,他也是一个太过循规蹈矩的听话孩子,缺少了几分冒险的精神。

【23.Nc5 Bxc5   24.dxc5 Nc4    25.Rd1 Qc7   26.Bc1】

第一眼看去,好像黑棋c4马“控制”白方c1象,但问题是它不老待在c4格上,Eduardo知道他早晚要赶走这一匹马,只要它一走,他就能吃掉a兵。

Dustin挠了挠深色的头发,冲着在旁边做记录的Mark做了一个鬼脸。决定与其等着自己的马被赶走,还不如它自己跳走。存在着让Dustin争得先手的危险,Eduardo手在棋盘上悬了半刻,沉吟着终于落了下来,鼓起勇气果断吃掉了兵,这是一个勇敢、正确的决定。Eduardo多一兵,并且拥有双象。Dustin陷入困境。

“我不喜欢这一步棋。” Eduardo摇了摇头,轻轻叹息。

听到这句话,Mark抬眼看向说话的人。Eduardo栗色的头发,乌扇一样的睫毛棕色的眼,阳光健康的脸庞,笑容中却透出几分遗憾。他原本只是想从他的神色中探寻叹气的缘故,乍然见他浮起笑意,竟怔了一瞬。

Mark回过神来看向棋盘,明白了Eduardo叹气的原因。古老的国际象棋格言说:“边马是死马”。而现在棋盘上的三匹马都在边线上。

Eduardo的马是三匹马中最具活力的,即使如此,Eduardo还是感觉到它在那里有些别扭。

那时的Eduardo,不会料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也成了一匹远离局势中心的“边马”。

……

游戏仍在继续,Dustin的黑棋已呈颓势,只消几步,便要丢盔弃甲了。到第43步,将杀。如果Dustin不走方才那步,而走车或者后,他将失去马,也将是输棋。Dustin 撇了一下嘴,推秤认负。

国际象棋是一种零和游戏。一年后,他们将再次出现“零和游戏规则”的局面,只是那次是在棋盘之外,只是那次的输家将会变成Eduardo。不过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此时Dustin调笑道:

“Eduardo果然有冠军的风范。”

Eduardo看向Dustin,晶亮的眼中满是明晃晃的打劫之意。他跟着笑了。

“好好好,我这个赢家今晚请客如何?”

“还有我呢?”Mark顺势插进来。

“当然,一会儿Chris下课把他也一起叫上。”

2.2004年2月

“我们”与“我”

Eduardo将左手多出来的贝克啤酒顺手放在柜子上,视线所及之处看到了静静地躺在柜子一角的东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法律式样的标题和文本格式——那是一封来个某个康涅狄格律师事务所的信,措辞严肃。

他拿起律师函,心中疑惑。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Mark,这是什么?”

“这是停止和中断命令。她们的名字是什么?”Mark提起刚刚认识的女孩,很明显他在试图转移话题。

“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倚在柜子上的身体转向Mark,Eduardo不打算让Mark轻易地搪塞过去,他得问清楚这件事。

“大概十天前,网站上线之后那天晚上。”Mark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沙发上,双脚蹬着面前的茶几,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

“喂,那些女孩……”Mark又一次试图转移话题——

“她们的名字叫什么?”

“是Winklevoss兄弟!”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对于Winklevoss兄弟,Eduardo从不陌生。当然,这并不属于私交范畴,但你不可能不在某些地方留意到他们。Tyler Winklevoss与Cameron Winklevoss是一对儿“像镜子般”的同卵双胞胎,有六英尺五英寸高,主修经济专业,同时还是出色的赛艇选手。他们曾带领“深红”队获得了无数的团体胜利,在去年还赢得了全国大三学生比赛的冠军。他们也是哈佛最有声望、最秘密和最古老的坡斯廉俱乐部的会员,尽管这和他们的运动员身份脱不了干系。

他们的圈子跟Mark的完全不同,Eduardo不知为何他们会产生这样的交集,来自Winklevoss兄弟的指控信上说,要求Mark关掉Facebook。

“他们认为这是知识产权剽窃行为……” Eduardo一时竟难以组织自己的语言,他以吞咽口水作为短暂间断的补充,抬头看向Mark:“为什么没把这个拿给我看?”

与他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沙发上的Mark一手扶着脖颈,一手握着酒瓶,瞥向信纸的眼底含着一如既往的无谓:“是写给我的。”

从“我们”到“我”,当中微妙的变化令Eduardo的心无端一颤。

“他们说我们从Winklevoss兄弟那儿剽窃了Facebook。” Eduardo的注意力很快就再度回到信函上,他朝Mark走去,仿佛是想要令对方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并强迫他把思维转到与自己相同的方向之上。然而,结果注定是一如既往的失败。

“我知道他们说什么。”Mark顿时化身为一头被激怒的雄师,忽然倾身向前,想要劈手夺过Eduardo手里的信函,但Eduardo比他更快一步。通过长久相处,他们已经对彼此间的某些举动有了某种默契。面对Eduardo居高临下的质问,Mark又一屁股坐在沙发间,垂下了头,似乎刚才一瞬的爆发不过是一场幻境。

“我们剽窃了吗?”他发问。

“我们剽窃什么?”Mark的语气依然心安理得。

这句反问却令Eduardo感到一阵心安。

“现在就别糊弄我了,听我说。” Eduardo盯着Mark,“信上说我们会面临法律诉讼。”他特意在“我们”上加重了语气,盼望着Mark能够察觉。

“不对,它说的是我会面临法律诉讼。”随之而来的目光灼灼,语气肯定,又令Eduardo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律师函,Mark。他们肯定有什么证据。”他看着Mark,似乎第一次有了些陌生的感觉。Mark全然无惧于自己所担忧的一切,宛如另一个潘多拉,散发着令追随者们心醉神迷的光芒,却又能随时能以罪孽赠予他们,而丝毫不会为此愧疚。

“那律师是他们爸爸的企业法律顾问。” 

“他们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我们的网站又酷又火。”Mark将手一摊,得意洋洋:“而Harvard Connection就是废物。”

“Wardo,我没有抄袭他们的代码。我发誓,我没有抄袭任何东西。”Mark终于开始用手比划,这个动作证明他已达到了某种极限,那令不少人无法接受的语速正远远逊于大脑间飞速转过的思维流:“听着,做出了一把漂亮椅子的人,不欠任何以前做椅子的人一分钱。他们带着一个想法来找我,而我想出了个更好的,如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给我看这封信?” 

“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Eduardo抬起一只手架在额头上,长吁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借此令走向偏激的思维重新归于正常。他坐到了Mark旁边的沙发上,更近的距离,亲和的口吻,似乎代表着他正在开启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

“出什么问题了吗?”他看着Mark的眼神里还怀着希望,“如果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提供帮助的——这是我们的事。”他又一次强调“我们”,但愿这回能戳中Mark那常人难以预测的神经。

“现在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了吗?” 

“没有。”

只是淡淡的一个单词,已将Eduardo拒之门外。

3.2004年7月

多年之后,他才恍然惊觉,那竟是上帝对自己在彼时雨夜中的最后眷顾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在下降过程中遭遇气流,正在颠簸……”

Eduardo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指针正指向凌晨一点四十分。空姐悦耳的声音钻入睡意昏沉的脑袋,旅途烦躁已如得到安抚的猫一般平静下去。他在硬邦邦的狭小座位上略微欠了欠腰,舒展开僵硬的四肢。窗外云层酝酿着不安,帕洛阿尔托的夜色也随之蒙上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将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望着帕洛阿尔托机场益发清晰的璀璨灯火。暖色光芒令一身疲惫沮丧瞬间消失,轻音乐恰到好处地飘荡起来,Eduardo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跟着节奏敲打。

巨大的波音757飞机机身终于平稳落地,转入了滑行之中。邻座老太太摘下镶嵌金边的老花镜,看着窗外景色与他映照在玻璃中的脸,和蔼一笑:“快要下雨了,对吗?”

他报之以礼貌一笑,微微点头。

“我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在大晚上。”她解开了扣在腰间的安全带,扶着前面座位站稳身子:“刚刚收到我儿子的短信,他们已等在行李口外……哦,舒服的汽车,让雨见鬼去吧……”

“您的行李,夫人。” Eduardo替她将那只红色的手提箱从行李架上取下,然后才背起了自己的两个单肩包——几件换洗衣服、一点杂物、电脑,以及精心分装在文件夹里的各种材料,承载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公司对资金的迫切呼唤,也陪伴着那曾每天坐14个小时的地铁,辗转于纽约各大广告商处的自己。

实际上当他去纽约雷曼兄弟投行的第一天,他就辞去了那份得来不易的实习生工作。他一点儿都不后悔,当他坐在那个小小的隔间里时,他的脑海里只存得下Facebook,他在想Mark和其他的团队成员在加州做的怎么样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有什么进展……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忧。他每天有10个小时在街上跑,与广告商,潜在的投资者,软件制造商以及任何对Facebook感兴趣的人会面。

老妇人的话提醒了他,Eduardo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短信收件箱空空荡荡。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外层的金属壳,却没有继续想下去。

走进到达厅,Eduardo立即感受到夜凉早已在大门外恭候多时。老妇人与迎上来的家人们逐一拥抱,而他独自站在旁边,视线所及的每张脸都不是熟悉的样貌。Eduardo终于解锁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线路畅通无阻,却始终没有任何接听的迹象。

“没有朋友来接吗?下雨了,我可以借你一把伞。”老妇人对被自己神色出卖的Eduardo投来友善的笑意。多年之后,他才恍然惊觉,那竟是上帝对自己在彼时雨夜中的最后眷顾。

“不用了,谢谢。”而那时的自己正努力表现得毫不担心,“起飞前就说好了,他会来的,也许只是暂时找错了地方。”

老妇人冲他挥了挥手,令人羡慕的一家便转身而去,最终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

“嗯,只是找错了地方。”Eduardo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却像是用一个不切实际的谎言安慰着自己。他又抬腕瞥了眼表——纽约时间凌晨两点,三个小时的时差令加州依然被旧的夜晚所笼罩。等候在接机厅内的人屈指可数,他努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度扫视了一遍,依然不见期望中Mark的踪影。

Eduardo最终只能坐上一辆出租,浓郁的劣质烟草气息令他皱起眉头,然而敲窗大雨不容半分开窗的余地。呼吸着令人不愉快的空气,他用衣领遮住口鼻,并随手调大了音量。司机对他斜来一眼,但在猛踩完一脚油门后,这点小小的不愉快便被立即遗忘。

“Some people think that the physical things

Define what’s within

And I've been there before

That life’s a bore……” 【注2】

确实,每天与物质周旋的生活相当无趣啊。Eduardo苦笑了一下,对那座Mark描述的迷人房子的想象与憧憬已被冲刷殆尽。在自己一次又一次鼓足勇气去叩开一间又一间办公室的一个月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往加州那激情洋溢的日光,而非纽约常年阴冷的天色。Eduardo身心俱疲,他渴望把自己像团队的其他人一样泡在池水里,如鱼般恣意游曳,将乱成一团的脑子彻底放空。

纽约时间凌晨三点,也是加州时间的日期分界点,他付完车费,淋着瓢泼大雨跑上门口台阶,叩响了那扇白色的门。

4,。2004年8月

“干得好,我的朋友。”

风吹来,裹着淅淅沥沥的雨声。Mark将衣衫裹紧,低着头静默着。他看似根本就不是处于清醒的状态。他的眼睛闭着,头几乎被他常穿的特大号卫衣的帽子完全给遮住了,而他的双手也深深地塞进他那牛仔裤的口袋中,脚上仍旧是那双阿迪达斯夹趾鞋。

Mark知道自己将跨过一条界线,他将亲手摧毁一些东西——为了Facebook。

一头是现实社会,一头是社交网络。他让这两者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他创造的Facebook让孤僻忸怩不擅长社交的人找到朋友,让有朋友的人拥有更多的朋友,他开辟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

但他织就这张网,不是想要困住自己。他清楚自己身仍在一个“荒凉的、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清楚自己即将要将他最重要的朋友推出局外。

单纯的友谊,Facebook的发展与创新,两者如果不能相容,那该如何?Sean Parker替他做出了选择,让他虽然痛苦,却至少可以这样得到干脆的结果,而不是陷入纠结的泥沼中错失良机。

“干得好,我的朋友。”Mark不知道Sean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直到他发出这声称赞他才发觉他的存在。那柔和的、令人信服的声音在Mark的耳朵旁边悄悄低语。

“干得好,我的朋友。”

Mark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讲,Sean Parker就是他的神。在纽约的66餐厅初见时,他就对他“一见倾心”。Sean是一个真正懂互联网的人,也是一个真正想要并且有这个能力做好做大Facebook的人。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怪胎。诚然,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他的怪癖,可是天才都有怪癖不是吗?

Mark理解的抽动一下嘴角,握紧双手,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可是Sean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了一丝端倪,那种转变,他开始渴望权力。

“你想要做一个商业领袖,亿万年轻人的创新偶像,还是只做一个单纯的好的朋友?”Sean轻笑,诱劝着他,半是哄骗半是逼迫,逼他决断。

“多余的代码不过是增加运算的负担,仅此而已,Mark。”他说得真动听。

“你不用留在这里,我想一个人。”他最终还是开腔了,打破了沉默。他的音调毫无起伏。

“这并不是你的错,Mark。”Sean临走前拍了拍Mark的肩膀,他无法多说,也不必多说。

是的,Sean说对了,这不是Mark的错,这是Eduardo的错。他错在看得远,然而还不够远,所以,辛苦了一路却终于没能在最后一秒上线。他没有跟Mark来加里福利亚,将自己变成了“边马”。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只有傻子才会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在这场“零和游戏规则”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中,Eduardo输了,输得很惨。

然而Sean有一点没有说对,人非代码,代码只要想重新修复,就没有修复不好的存在。而人一旦被伤害了,那道被伤害的裂缝永远不会消失。

5.2010年

Mark编织的那些梦,有欢悦,有恐惧,使他狞恶而又亲切

Eduardo闭上眼睛,耳畔传来助理在身旁敲击键盘的声音。 

虽然他很少用计算机,却不妨碍他对这个声音的熟悉。在哈佛读书时,他常常躺在柯克兰公寓H33套间Mark的床上,听着坐在桌前的他似有韵律般的敲击,同他的大脑和语速一样,比常人更快。看着Mark专注的背影,飞舞的手指,Eduardo常常会把这想象成一场专属于Mark的演奏,屏幕上不断显现的符号,代码,就是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而那欢乐乐曲的源泉,不是田野、波涛、山峦,是Facebook。Eduardo觉得Mark对Facebook的理解一定比他梦想到的更加深刻真切,否则他的“乐曲音流”怎能像液态的水晶一般涌泻?

他努力过,但他始终无法接近于Mark的欢愉。

现在Eduardo已经适应了不再听到这声音,从某方面来说,空荡荡的耳畔,正符合他现在的心境。身旁再怎么人潮汹涌,也不及H33套间的热闹。

他有时甚至有种错觉,过去的世界只是一场梦,旧时光景不过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幻想。只有当再次听到熟悉的敲击声,他才能确认那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这声音让他再一次陷入回忆。

“那时的Mark,其实挺混蛋啊。”如今想到这个名字,Eduardo心情复杂。虽然他住在河边的艾略特楼,但却是柯克兰H33套间的“五号舍友”,不仅仅是频繁来访的常客,甚至会不时留宿在此。Mark总是一写起代码就彻夜不眠,看着他背部拱起的线条,那双浅蓝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一开始Chris会劝他睡觉,在多次无果后便撒手不管了。只有他,还坚持地做着无用功,即使屡屡被当作耳旁风,他也会在他的桌子,电脑,小冰箱上贴满便条,写的内容五花八门,提醒他不要再熬夜,提醒他好好吃饭不要总吃金枪鱼罐头,偶尔也会是类似于颈椎放松操之类的小贴士。

这个人,从来都心安理得的让关心他的人为他担忧。

“现在,Zuckerberg先生可以睡一个个安稳的觉不用再熬夜了吧。”Eduardo摇了摇头,轻轻抚着胸前的领带。深蓝色与浅蓝色相间的条纹领带与白色的衬衣呼应,一如往常的整洁,利落与得体。

Eduardo非常擅长穿着打扮,这是被要求严格的父亲从小培养的结果。“合乎场合的穿着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他认真听从父亲Roberto Saverin先生的告诫,所以无论是出席正式场合还是休闲派对,他的着装一向充满朝气,整洁并有品味。

Chris也称得上是时尚达人,但不同于中规中矩的夹克衫和领带,衬衫短裤的搭配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因此Eduardo与Mark四周的圈子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在H33宿舍时他就受到过Dustin他们的调笑,Mark有时会叫他“普拉达”。

Eduardo把涌到喉咙口的叹气咽了下去。

发现自己被Mark摆了一道后,他又气又伤,生了一场大病,却又莫名其妙的康复,究竟是怎么从跟Mark对簿公堂的那些时日里熬过来,又是怎么选择离开美国,跨过整个太平洋来到了这里,记忆里竟是一片空白。

 

也许是因为太伤心不愿意去记了?毕竟这背叛是毫无人性的作法,是该隐与亚伯的残杀。 【注3】

“当我喝提神饮料连续36,48小时没睡,拼命敲代码做Facebook,眯个三小时起来再继续做时,你在做什么?你忙着在凤凰社参加偷内裤活动,在校园里最好的派对上跟邮编为02138的地区精挑细选出来的热辣女孩一起度过周末。”当他听到Mark说出这句话时,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加入凤凰社竟是一个错误,埋下了该隐与亚伯残杀的根源。因为Mark嫉妒了,他又怎能做到不嫉妒。而自己又何尝没有嫉妒过那个“后来居上”的Sean,害怕自己被他取代。

Eduardo曾全身心爱上Mark,即使Mark是一个疏离世界的,戒备心很强的,像冷峻的苦行僧一样的人,即使他过度的自我封闭,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但Eduardo能够理解他。作为移民的Eduardo,曾亲身体会过在一个陌生世界中的漂泊感,同时努力掌握一门新语言——英语,并适应一个新城市——迈阿密。他对电脑不熟悉,也彻底明白了作为一个尴尬的局外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Mark作为一个社交俱乐部的“局外人”而创立了Facebook,自己作为一个互联网的“局外人”被当做了弃兵。

“对旧仇再含殷衔苦,反复早已呜咽过的陈创夙诉,再次去派遣二度勾起的遗恨。”【注4】Mark编织的那些梦,有欢悦,有恐惧,使他狞恶而又亲切。 【注5】

6.2010年

但此时我倘若想起了你,挚友

Mark半躺在靠椅上,仰首微闭双眼,手指悬空在键盘上方,完全静止。

“我给你捎了一份芝士披萨和果汁,在桌子上放着,不要再吃你的金枪鱼罐头了,即使它可以迅速补充蛋白质,但你需要的是更全面的营养。”

“来你房间时你已经睡了就没叫醒你,明天中午一起吃饭,老地方见。

“穿少了有点冷,走的时候拿了一件你的衣服,那件搭在椅背上的棕色套头衫。THX!!”

 

……

Mark找东西翻了放着大学期间事物的储物盒,那些纸条便映入眼帘。他一直都没扔掉以前Eduardo写给自己的便条。大大小小的纸条不管是内容还是样子,全都五花八门,有些是甚至是写在便利店给的发票上的,有些则是恶趣味似的折成了心形的样子,一切都和记忆中相同。

然而不同的是,那个写便条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他们之间隔着世界上最宽的海洋,有着半个地球的距离,那个人在最远的世界另一头。

但此时我倘若想起了你,挚友—— 【注6】

当初点点滴滴的温暖,如今看来却似冰锥戳心,锐痛愈加分明。当年的理所应当,现在却成了一种遥远的回想。

在外人看来,Mark总是一副冷漠,轻视的样子,是一个对交朋友毫不上心的人。然而,不擅长处理不等于他活得不谙世事。太多人因为他不屑于曲意逢迎就把他当成空有技术没有情商的极客,这其实很好笑。比起那些隐藏在一片寒暄之下的暗流汹涌,他更乐意面对那个可以把每一层伪装剥离下来的世界。

Mark对于交朋友有些自己的一套标准,对于和他出身差不多的青年,他没有那么抵触。但是对他所熟悉的上流阶层的青年——在哈佛这所学校里随处可见的青年,却多少感到格格不入,那是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像陌生人般的憎恶。他们当中有的怠惰,有的虚伪,有的是肉欲的奴隶,总之是一些令人讨厌的家伙。但这种憎恶并不妨碍他想进入终极俱乐部,实际上,他想进入终极俱乐部的心不比任何人落后。

话说回来,这个标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例外,那就是Eduardo。Eduardo有着端正的作风,亲切和蔼,彬彬有礼,加之身材高挑,容貌英俊,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在这方面跟Mark截然相反。

他们曾一起参加过Epsilon Pi的许多活动,瑞格舞曲的节奏仍然回荡在耳边;他们曾肩并肩沿着查尔斯河漫步,从星空闪烁一直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们也曾一起沉浸在魏德纳图书馆一堆堆的书籍中,尽管对方手中的书籍自己丝毫不感兴趣;他们也曾在简朴,杂乱的柯克兰宿舍里一边喝着贝克啤酒,一边谈论偶然在食堂里碰到的辣妹。

他们如同兄弟,日常出入相偕,如影随形。

而自己亲手赶走了他。

正如自己曾经在跟Eduardo的某一局对弈中,玩了一个很漂亮的战术组合,通过一个弃子行动,让自己的兵不可阻挡地率先升变。而Eduardo回天无力,将黑王一军,找回面子,投子认输。现实中他使用了同样的招数,在东海岸特拉华州重组一个新公司,然后在重组的公司内稀释他的股权,驱逐了他。

他是公司CFO,却连产品都不熟,除了给钱以外没业务没贡献,为什么要给他三成股份?是他自己冻结了账户差点搞死Facebook。自己只是做了件有利于公司,而不是有利于友谊的事。最初自己找Eduardo合作而不是Winklevoss兄弟是因为他对他有很大期望,是他让先让自己失望的。

Mark闭上眼,竭力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然而脑海里却不住盘旋着悲凉的画面:那日他转身离去,踽踽而行,萧条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是自己伤害了Eduardo,把他伤到不得不逃去另外一个国家。是自己让他伤心到以至于无法再面对他这些老朋友。

想到这里,Mark自嘲地笑了,却更像一声哀鸣。

注1:棋局原型来自London Chess Classic London ENG,Carlsen,M (2801) - Kramnik,V (2772) [A29]

注2:歌词来自Alicia Keys《If I Ain't Got You》

注3:此处原句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纪》

注4:此处原句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30》

注5:此处原句出自雪莱《给夜》

注6:此处原句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30》

〈All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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